第一章一罐黄沙[5k]
花城中心医院,某间病房里,纯白的天花板下,消毒水的味道里回荡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。
花谢雨低垂着脑袋,沉默了许久之后,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陆以北,额首道,“知道了
知道了就完事儿了?呃,也行吧!陆以北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。
虽然花谢雨听完她父亲的故事之后,表现得有些过于平淡,但是陆以北觉得,也可以理解。
或许花千里在花谢雨的心中,原本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,只是她固执的不愿意承认罢了。
跟故事里的那些反英雄一样, 都得不到人们的认可。
“今后有什么打算?还回黎明城吗?“陆以北岔开话题问道,“过一段时间,等风头过了,你就可
以去石州城接他们,我觉若再回黎明城.”
“还是要回去的。“陆以北话还未说完,花谢雨便语气坚定地打断道,“早些时候,你的同事,就
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大姐姐.“
“青姐?“陆以北歪了歪脑袋。
“嗯。“花谢雨点了点头,“就是她,她上次来看我的时候,邀请我加入司夜会了。”
“你答应了?“陆以北有些诧异地问道。
虽然跟花谢雨接触的时间不算长,但是他看得出来,花谢雨不是那种,愿意将自己束缚在司夜
会的人。
“算是答应了吧?“花谢雨犹豫了一下,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地说,“这也算是女承父业了吧?”
“我回复她说,如果能回黎明城当干员,我就答应,她说她回头跟上面的仍交流一下,应该能
成。
陆以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虽然她嘴硬得跟鸭嘴兽-样,但其实心里还是在乎她父亲的事情嘛!
至于安青会在帮花谢雨治疗的时候,趁机招揽她,倒是一点都不令人感到意外。
司夜会人手短缺是常态了,而安青也不是第一次”劝失足少女从良”了 ,这的确像是她能干得出
来的事情。
“如果能成的话,找个地段比较好的地方,买一栋大宅子,让孩子们都住进去,然后送他们去
上学.”
“说起来,这次从那个男人那儿,可捞了不少。“顿了顿花谢雨又补充了一句,“今后也方便收留
别的孩子。
如果要在黎明城展开司夜会干员的工作,将来恐怕会接触到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吧?花谢雨想
”陆以北沉默了几秒钟,点了点头道,“也行吧!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,随时联系我,我尽量
帮你解决。“
或许待在花谢雨身边,对他们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,但一定是最开心的。
而且从张淮南那老头的话来看,孩子们在大纯阳宫也很不习惯
“不过,得等个把月以后才行。“陆以北又补充了-句。
从花城到黎明城,路途不短,如果想要及时支援,最快的方式就是通过聊斋酒馆。
但聊斋酒馆目前还在敬业中,胡老板甚至还没着手开始修缮,重新开门营业,至少也得等到个
把月之后了。
毕竟,那些遗失物和信件,还没有全部送到它们的主人手中,[浮生如寄] 时不时就会震动一
下,太早修理酒馆,星顶早晚还得塌。
陆以北想着,从椅子上站起身来,伸了懒腰。
“既然你已经有决定了,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,我还有点事情就“
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陆以北总觉得有点不自在。
虽然他跟花谢雨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婚约的事情,但是并不代表婚约就不存在了。
跟花谢雨待在一起,让他莫名有一种类似于看望得 了重病,快要挂掉的前女友的感觉,虽然有
心有同情,但同时又有一种,想要拔掉她氧气管的冲动。
“嗯!“花谢雨点了点头,微笑道,“你先去忙吧,不用管我。
有人说,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绿茶,有的只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。
事实证明,绿茶在收拾起心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后,确实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。
跟花谢雨道了别,出了病房,顺手带上大门,在离开之前,陆以北路微停顿了一下脚步,背靠
在门上,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,向病房内看去。
外面天气正好,阳光透过玻璃窗,酒在病房的窗台上,澄澈得像是一湾溪水,花谢雨坐在床上
,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,看着窗外与窗齐高的树冠,出神良久后,弯下了腰,将脸颊深深地埋进了
双手-
阵极力克制的啜泣声,在病房内回荡开来。
奇生种怪谈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,即便她是灵能力者,又有安青那精妙的医术治疗,
也不可能这么快醒来的。
她能够这么快醒来,全靠出现在她梦境中的那个灰衣人。
当狰狞可怖的怪物远去,笼罩整个梦境的大雾消散,梦中的黎明城再度迎来了黎明,灰衣人将
重病的少女抱起,推开门,走出那座潮湿逼仄的小屋,走向了光明。
在盛大阳光洒落的那一刻,少女抬起头,看着灰衣人下颂的轮廓,感受着那无比熟悉的体温,
不需要任何人提醒,她突然就明白了,那个- -直守护着她的,是什么人了。
不过,知道归知道,但是在从陆以北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前,她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起伏,
反而很平静,就像是暴风雨前的低气压一样。
这种事情,就像是扎进指尖的小刺,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影响-一个人的生活,只有在不经意间
触及的时候,才会带来钻心的疼痛。
“奈斯啊!“见花谢雨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,陆以北兴奋地空挥了一下拳头,心满意足地转身而
去。
哭,哭就对了!
那么惊心动魄,感人肺腑的故事,居然没把花谢雨给讲哭,他-度有些怀疑,是不是自己讲故事的水平退步了
现在看来,也就是花谢雨太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罢了。
从医院里走出来,驻足在医院正门前的马路边,陆以北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,手指
轻轻地摩挲了两下,撇了撇嘴。
这几日,被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搞得脱不开身,- -直没空把白开的遗失物和信件送到水哥手中
现在终于得了空闲,也是时候把东西给水哥送过去了。
等水哥收到了东西,我再找他把信件要回来,也算是留下了-份儿人间烟火。
陆以北想着,挥了挥手,拦下了从他面前经过的出租车。
虽然从中心医院到白开的住处,几乎要穿过半座花城,车费不便宜,坐公交或是地铁要划算得
多,但他是真的不敢省这个钱。
公交车和地铁上的人太多,他害
“呼!师傅,麻烦到城西三号公馆小区。“上了车,给司机丢下这样一句话:陆以北便扶着额头
靠在了座椅上
“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地打量了一下车后座上的客人,短暂地沉默。
察觉到司机的异样举动,陆以北心头微微一紧,仔细观察了一下司机,确认他没有黑眼圈,精
神状态良好之后,问道,”师傅?您有什么事儿吗?”
司机咧嘴一下,摇了摇头道,“哦哦,没有,我就是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太好,想问问你是不是
有什么地方不舒服。
被你吓的,当然脸色不太好.陆以比腹讲了一句,面无表情道,“谢谢关心,只是有点儿累。”
心累。
那个疑似日蚀会会长的男人,都给他搞出ptsd了,周围人一多,他就浑身不自在,总觉得有
双眼睛,像是痴汉似的,在暗中观察着自己。
“年轻人,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啊!”
“嗯嗯。”
于是,在跟出租车司机简单的寒暄过后,车子缓缓启动,沿着马路向花城城西驶去。
坐在后座上休息了片刻后,陆以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,给杜思仙发去了信息。
陆以北:“杜思仙,昨天送还遗失物的怪谈们,回来了多少?“
等待了片刻。
杜思仙:“高人,昨天回来了十一个,目前除去您打算亲自送还的那一份儿,还有三十三件没
有找到失主。对了,今天又多了一件,失主已经过世,无法送达的。”
”呼——!“看着杜思仙的回复,陆以北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这已经是第二件无法到失主手中的遗失物了。
三百六十五封信件,三百六十五件遗失物,组成了三百六+五件“神秘礼物”,而这些”神秘礼物
”的派送工作,并不是每一件都那么顺利。
就像是某种函数图形一样,越是接近尾声,寻找失主的难度就越高。
虽然在提取人间烟火原料的时候,陆以北截取到了那些失主的记忆碎片,知道了失主的一部分
个人信息,但那毕竟只是一段不完整的记忆。
人生不可能总是一成不变,靠着不完整记忆中的信息去寻找失主,从某种角度来讲跟刻舟求剑
没什么区别,自然也不可能无往不利。
或是失主已经搬高了记忆碎片中的住处、或是失主遭遇了意外,样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、
又或是间隔的时间太久了,失主已经离世 .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生活变故,总会让寻找失主的难度
在无形中增加。
不过,好处就是,某些失主无法接收的信件,在送达到失主身边后,还能再带回来,收入囊中
, 留为己用。
如此算来,现在我手里就有两份人间烟火了。
一份给代练妹,-份留给华桑钓乌龟,如果还有多出来的,再考虑胡老板,至于水哥这一
还用问吗?那肯定是留给我自己的呀!
陆以北想着,键入信息回复杜思仙道:“嗯嗯,我知道了,后面就麻烦你继续关注送还的进度
了。”
给杜思仙发去了信息,还不等收到杜思仙的回信:出租车便停靠在了路边,耳边响起了出租车
司机路显沙哑的声音。
“小哥,到了,二十八,微信还是支富宝?“
透过车窗向外望去,欧式风格的小区门厅映入眼帘,隐约可见门厅之后,绿植掩映间,有-座
座五层高的洋房错落着。
这里,便是白开的住处,三号公馆洋房小区。
三号公馆洋房小区6-5-1。
今天出门前,陆以北就打算好了要把遗失物和信件给白开送过来,所以提前带上了白开留给他
的备用钥匙。
站定在门前,余光瞥见门口不知道放了多久,隐隐散发出一-股酸臭味的垃圾袋,他无声地叹了
口气,掏出钥匙插进锁孔,轻轻旋转。
“咔一-咔——!”
锁孔内发出轻响,门没有打开,但陆以北却毫不意外,只是转过身去,走到走廊尽头的绿植旁
, 抬起花盆,从花盆下拿出了另一把备用钥匙。
不定期更换家里的备用钥匙,对于白开来说,已经是常态了,陆以北已经习惯了。
他总是在酒过三巡,神志恍惚的时候,将家里的备用钥匙,交给当晚的女伴,又在酒醒后,担心被那些只有露水情分的女人缠上,所以只能换锁。
而每次换锁之后,他都会在这只花盆下面,给陆以北藏上一把备用钥匙。
虽然陆以北不经常来他家里,但他还是一直坚持着这个习惯。
这是他们俩之间的小秘密。
取了新的备用钥匙开了门,刚走进去环视了一圈,陆以北便皱起了眉头。
这是一-间一百三十多平的洋房,轻奢风格装修的客厅里,摆放着浅灰色大理石茶几,一台超过
八十英寸的电视,正对着色彩明艳的沙发。
听说那沙发还是什么高档材料制成的,坐上去很舒服,但陆以北却从来没有坐过。
坐在别人战斗过的地方,他多少会有些不自在。
虽然在白开的家里,几乎每个角落都经历过炮火.礼——
股淡淡的霉味在空气中飘荡着,让原本应该给人以清新干净感的屋子,有了-种污秽的感觉
鞋柜上积了厚厚一层灰,指尖轻轻地扫过,便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。
看这样子,这里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住过了。
“奇了怪了,车胎哥不是说水哥已经销假了吗?怎么还没回来?这都多久了?”
“该死,既然要走这么久,你就别换锁啊!那样的话,至少会有人来帮你打扫一下卫生吧?只
要别被干妈发现就好
这么大个人了,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呢?陆以北没好气儿地想。
虽然白开的露水情缘很多,但是那些姑娘却不一定只把那一-晚,当成是一次美妙的避逅。
在以往,总是会有一些姑娘,在事后来到白开的家中住下,准备用家的温暖,唤浪子回头,直
到白开找到机会,偷偷换了锁
从某种角度上来讲,白开这人不仅骚浪贱,还挺渣的。
别问陆以北怎么知道的。
总之,夜里提防着白开爬上自己床,跟自己插足而眠的体验,真的相当不好。
吐槽了两句,陆以北无奈地叹了口气,换了拖鞋,便径直地向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。
取了水桶接上水,将吸尘器充上电,为扫除做好准备后,陆以北转身出去,准备将整个屋子的
门窗都打开,好好通通风。
紧跟着,就在他推开主卧大[门的瞬间,一阵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,他站定在门前,向主卧内看
去,视线停留在主卧紧闭的窗户上,再度皱起了眉头。
时值夏日,热风吹拂并不罕见,但是在窗户紧闭,没有空气流动的情况下,还有热风扑面,就
有些反常了。
而更加反常的是,在开门之后,热风还在断断续续地袭来。
怀着疑惑,在主卧中寻找了一阵,陆以北便找到了那热风的源头. ——罐放置在 书桌上的黄沙
盛放黄沙的晶体罐,大小与茶杯相仿:罐口的金属卡扣盖子半开着,那断断续续的热风,便是从半开的罐口缝隙中吹拂出来的。
伴随着热风徐徐吹来,罐中的黄沙似乎在缓慢地涌动着,发出阵阵细碎的“沙沙”声。
仿佛那只小小的晶体罐里,正酝酿着一-场沙暴。
但凑近了仔细观察,却又发现,那些黄沙是完全静止的。
陆以北驻足在床头柜前,打量了晶体罐片刻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俯下身去,拿起罐子
,微微倾斜,将少许黄沙倒在手心。
下一刻,他便瞪大了眼睛,眼睁睁地看着,那些黄沙穿过了他的手心,散落在了地上。
即便在感觉到黄沙流过指的瞬间,用力握紧的拳头,依旧无法抓住。
而那黄沙穿过手心时,难以言喻的微妙触感,让他感觉+分熟悉。
干燥、粗糙、滚烫,就像是
就像是他在大纯阳宫山脚下那座破败小道观,找到的那一袋诡异的黄沙- 一样。
这为什么水哥家里会有这种黄沙呢?
难道他也去过那个劳什子玉门?他闲着没事儿,去那种鬼地方干什么?
总不可能,单纯只是想收藏这种奇怪的沙子吧?他以前也没这兴趣爱好啊!陆以北不解地想。
就算白开因为跟刑鸢时隔多年再度重逢,而收心敛性,也不可能收藏这种东西,要收藏也只会
收藏那种,不打马赛克叫艺术,打上马赛克叫涩情的东西。